蜿蜒晚宴

咕咕咕的宴某人

【莫毛】荒寂(十四)

14.

穆玄英有记忆以来就和莫雨在一起。他们从小一起爬树掏鸟窝,在河里钻泥找螃蟹,躺在破碎的屋檐上数今日的星辰又落了几颗。陈月穿着裙子,被世俗束缚着,每次只有捕鱼挖草药的时候,三个小伙伴才能凑到一起疯玩一下午。当时的稻香村究竟是何模样,谁也记不清了,自打穆玄英得知了自己是穆天磊之子,所有的记忆就都残存着血色和火光。

莫雨左手握着右手腕坐在座子上,仿佛一尊石制的雕像。穆玄英只消一回眼,就能看到他棱角分明的侧脸,略显阴沉的脸色和极具攻击性的嘴唇,过于浓密的睫毛衬着深黑色的瞳孔,在一片高雅的静谧里好似一只来自阴山的鹰隼,将台上的一切撕咬扯烂。有仇的不是歌剧,是躲在幕后的人,穆玄英坐在歌剧院比较靠前的位置,头顶着微弱的灯光,四面八方都是来自危机的急迫的鼓点。

唐璜就踏着这样的鼓点上场了。

时至当年,《Don Giovanni》还没有中文译本,在这座小城结满蜘蛛网的剧院里所上演的,是来自遥远的异国的意大利版。穆玄英与莫雨正襟危坐,听着台上传来的尖锐的哭声,没有感受到分毫应有的难过。他没敢回头,不知这坐着的些许文人是否有能听得懂的,但所幸近在咫尺还有朋友,陈月和叶琦菲凑在一起,低声的讨论顺着桌面悄悄爬进了穆玄英耳内。

“……票上写的是西语版,没说是意大利版啊?”

“我还以为是英语呢,当时没学意大利语,真是失策了。”

知道陈月和叶琦菲也听不懂,穆玄英就放心了。

他挪了挪身子,想凑过去跟莫雨说两句话,却见这位明明应该一样听不懂的人仿佛被钉子钉在座位上一样,全神贯注地看着舞台,好似十分认真地在欣赏一般。再一回头,寥寥数人的剧院里一片空旷,人们成双结对又彼此分离,三三两两混在一起,竟然找不到几个凑在一起讨论的。无奈,穆玄英只得又把身子转了回去,眼看着舞台上矛盾渐起,想起今日所来为何,心中也开始紧张起来。

唐璜嘴里吐出一句听不懂的意大利歌词,宛如古老的咒语,与老人纠缠了一番,便将刀攮入了他的体内。老人飘飘荡荡、四下周旋,好似一只落叶,在临终前最后的歌唱里,倒在了杀人者留下的阴影里。唐璜落荒而去,一位不认识的女子上得台来,穆玄英定睛一看,貌似与最开始上台的那位女子有些相像,也许是同一个人,看了一会儿,便索然无味地移开了眼。

再瞧莫雨,这回瞧出了点门道——这人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舞台,神情严肃,眼中却空茫,若有眼镜,从那厚厚的镜底折射出的定是困倦的眼神,一百个人都拖不动的那种。穆玄英与他数年未见,也不知如今他都喜欢什么,又怕看着看着睡过去了,忙凑上前去,轻轻推了推他的胳膊:

“雨哥,雨哥?”

莫雨如梦初醒,紧握着手腕的左手也猛地松开,整个人弹簧似的从座椅上猛地直起来:“什么?”

穆玄英哭笑不得:“你还真睡着了。”他抬眼看看那边小姑娘们,见她们尚且从容,便压低了声音,对莫雨附耳道:“目前好像还没看到类似于老板的人,后面坐的都是学生,不知道马老板在哪里。”

“姓马的行踪隐秘,若他想掩盖身份,有的是办法,”莫雨道,“何止是学生,若他想扮作一位小姐,那也是有可能做到的。此类人手下龙蛇混杂,是否有江湖艺人尚未可知,多多留意。”

台上灯光大亮,似乎是幕后的工作人员终于打瞌睡醒来,将所有的灯都推开了。一瞬间大堂亮如白昼,却又忽的暗沉,只留台上三盏灯照着为这空旷大厅表演的西方艺术家们。唐璜一转身,露出身后推着箱子的仆人来,两人凑在一起说了些叽里咕噜的鸟语,又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歌唱。被欺骗感情的女子打着小伞在舞台周围来回寻找,与唐璜发生了争执,场面一度焦灼起来。穆玄英冰凉的双手搭在一起,撑在下巴上,托住了那双心不在焉的眼睛。头顶传来一声鸦叫,一抬头,却是巨大的吊灯被操控得一动,尘灰扑簌簌往下掉,细微的泥点飘洒在大堂的四处。

陈月在那头道:“我看懂了,好像演到了那个被唐璜所骗的女子想要复仇的片段。”

叶琦菲道:“怎么又是复仇。”

陈月道:“西方人多纷争,以决斗为约,复仇的戏码百看不厌。”

两人便又开始安静地看歌剧。不多时,唐璜逃到了盛大的婚礼现场,与那农家的新娘子纠缠到了一起。穆玄英就算再听不懂意大利语,也能从这混乱的场景中辨别出一些非同寻常的意蕴。他那托着下巴的手一紧,轻咳了一声,紧接着直起了身子。

“我看懂了,”他道,“接下来,那位男士,要被绿了。”

莫雨道:“我也看懂了。”

“我还看懂了一件事。”穆玄英道,他的手轻轻摩挲着自己的手腕,像莫雨刚才那样,眼神中交织着数种复杂的情绪。

“马老板在后台,方才新娘子刚出场的时候,一瞬间黑下去的幕布旁,有个戴眼镜的东方面孔。”

莫雨看了他一眼:“眼神不错。”

穆玄英就给他递了个共勉的眼神。

趁着台上载歌载舞,唐璜用苹果勾引农女之际,穆玄英和莫雨借口同去茅房,悄悄地溜出了两个女孩的视线所在地。陈月很明显感受到了什么,目送着他们离去,转头跟叶琦菲传递了自己心中所想。一时间,满场不多于十个人,就有至少四个人心怀鬼胎。新娘子投入了满口甜言蜜语的唐璜的怀里,就好像被欺骗的云层,义无反顾地钻入了阳光的铺设中,被刺得千疮百孔。

唐璜亲吻着农女的脸颊,两人纠缠在一起。穆玄英与莫雨顺着墙根摸黑前行,原本畅通无阻的前路忽然被一堆杂货堵住了,穆玄英没来得及刹车,一头撞到莫雨的背上,两个人都打了个趔趄。

“前面有路吗?”穆玄英小声道。

“有,”莫雨用手轻轻扒拉了一下那些杂物,敲了敲旁边的墙壁,低声说,“再往右转走几步就是后台,可是被堵住了,也许需要从另一侧进去。”

“再回去就要被人发现了。”

莫雨正要说什么,忽然一声带着刺的尖叫穿破耳膜猛地打碎剧院的死气沉沉,两个人都明显颤了一下,抬眼一看,却见是那位女子与唐璜的奸情被撞破,两人汗淋淋地坐在一张破旧的木凳上。

穆玄英长舒一口气,忍不住道:“我讨厌歌剧。”

“你讨厌什么?”

此次不同方才的尖叫,穆玄英寒毛一竖,几乎是瞬间就与莫雨交换了个杀人的眼神。歌剧院进出不搜身,任你身上带着刀枪,只要有钱,什么都好说。穆玄英的刀是数年前谢渊送他防身的,这么多年一直带在身上,磨得锋利无双,只消一抹就能割断一个人的脖颈。莫雨更不必说,常年腰后别着一把手枪,数步外亦可取其性命。他们本不应怕的,却被这突如其来的问候惊得心中警铃大作,莫雨借着黑暗转过头,在一片锣鼓喧天的伴奏声中,看到来人的脸上闪着似是镜片一般的光。

穆玄英二话没说,也不管此人是不是目标人物,一把拽住他的胳膊,飞起一脚,就把他踹进了杂货堆里。那人似乎也没想到这俩年轻人上来就这么虎,摔在木箱里大叫了一声,方才想起往背后摸枪。穆玄英抽出刀来,一马当先,骑到人脖子上与之翻滚了一阵,钳住他的双臂,死死地按倒在地上。莫雨的枪口随即而上,三个人缩在这样一个小角落里,虽是闷热,气氛却骤然冷却,只剩吱吱呀呀的唐璜在舞台上昭示着自己的一口鬼话,四下里寂静无声。

“雨哥,”穆玄英轻声道,“逃不掉了,接下来怎样?”

莫雨的眼神如同利刃般一刀刀割在那个黑暗中未曾谋面的人身上:“将他押去后台,别惊动其他的观众,开灯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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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过的歌剧不多,现在还记得的就是唐璜了……

也没查到中文译文和民国时究竟有没有演员来中国演唐璜555

有错敬请指正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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